在凌晨五点半,闹钟响了,母亲借着月光,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,戴上帽子和口罩,走进了院子,疲倦的月亮倚着薄薄的云层挂在天边,几颗星星像是在天空放哨,整个大地都还沉睡中,天上亮,地上黑,仿佛寒气把光也阻隔了似的。在运动场里母牛们依然在梦乡中,鼾声此起彼伏的,一个个都似牛魔王一样喷出白气。
母亲打开院子里和挤奶间的灯,然后用竹筐将院子里的青贮的包谷杆子运到母牛们的草槽子里,青贮散发着一股股浓郁的酒香,一会便飘满了整个牛场。奶牛们在青贮青的清香中醒来,眨着它们的大眼睛,长长的睫毛上罩着一层淡淡的水气,它们站起来,慢吞吞地,先是撑起前腿,然后费力的抬起快打肥大的臀部,仿佛垂吊着的乳房增加了它们的体重。它们摇头晃脑甩甩有力的尾巴,然后乒乒乓乓、哗哗啦啦地、惬意地排泄着,一股股热气在运动场腾起。
母亲已将草槽子铺满了,然后在面上撒上一层淡黄的包谷面,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。奶牛们已经兴奋起来,站在铁栅栏的门口,伸着脖子,摇着脑袋,甩着尾巴,冲着母亲哞哞叫着,有一头胆大的母牛用角顶得铁栅栏哐当哐当地响。
母亲笑呵呵地看着它们,分明是宠溺着说:“畜生,看把你们急的。”她先用手爱抚一下站在最前面的“大个子”,然后解开铁栅栏的栓扣,拉开栅栏闪到一边,八头奶牛按照它们心目中的地位,鱼贯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吃,只有调皮的大个子一路蹭着吃,然后在母亲的呵斥声中站到自己的槽位上,母亲一边把它套在槽边的绳索上,一边训斥“就你爱多吃多占,熊毛病不改,我打死你”,母亲说一句,大个子眨一下眼睛,但它嘴里始终是没有停吃,并发出哗嗤哗嗤的声音,母亲也终究是没有打它,而是在把奶牛们一一套在草槽边绳索上。
瓦蓝色的即将欲晓的天幕,四周是被朝阳映衬出玫瑰色的斑块来,挂在寒冬的天空上的月亮,更加地羸弱、苍白、无力。母亲心满意足忘了一眼站成整齐一排的奶牛们,拍拍身上的草屑走出挤奶间,走进卧房,叫醒父亲,拧上热水瓶和不锈钢奶桶走进挤奶间。牛儿抬头望了一眼女主人,继续酣畅淋漓地吃着草。
昏黄的灯光下,母亲走道牛阵的背后,从身边的墙上取下一根细绳,将大个子的尾巴绑在它左腿上以防止尾巴乱甩,将半壶热水倒入放有毛巾的小盆,拧起热腾腾的毛巾弯腰擦洗大个子的乳房,母亲的身影与大个子的身影粘到一起,被放大好几倍投射到墙壁上。在母亲擦洗揉搓几下之后,大个子原本脏乎乎的、瘪踏踏的乳房膨胀起来,白亮起来。母亲蹲在牛肚子左侧,父亲走过来蹲在牛肚子的右侧,都双手麻利地挤着那胀鼓鼓的乳房,每挤一下都有四股细细的奶水射到桶里,四股奶“嗤嗤、嗤嗤”射入桶内,泛起浓浓的奶香和温和的热气。富有节奏的挤奶声伴着牛们的咀嚼声,构成黎明的交响曲。渐渐的,淡黄色的泡牛奶沫升到桶边,“大个子”膨胀的乳房又变成瘪瘪的。父亲把牛奶提到牛奶储存间过滤去了,母亲开始洗第二条牛“绵绵”的乳房,母亲父亲就这样从一头牛走到另一头牛,直到第六条结束,第七条是“黄毛”,第八条是“欢欢”,都已怀孕七个多月,所以不能挤奶,母亲只用热毛巾按摩了一下它俩干瘪的乳房,确保它俩的乳房健康。
六点半,天还没明透,母亲将过滤后的牛奶倒进卖奶的细口不锈钢奶桶,将桶边擦拭得铮亮,挂在自行车的一侧,并将其靠在院墙边,进屋换下自己的工作服、工作帽,包裹上厚重的、半新的棉袄,用毛巾擦掉袖口上的灰,然后将铃铛插到车把上,骑上自行车出发了。
太阳升起来探出了头,清晨的月亮淡了下去,像泛白的药片渐渐被水融化。“叮铛叮铛”的声音在家属区的楼道里穿梭,偶尔伴着母亲清脆的声音“打牛奶喏”
冬天的太阳从楼宇的丛林中冉冉升起,很硕大,宛如车轮,看上去融融的暖意其实已被寒冷蚕食,远远仰望有说不出的惆怅。
母亲在路边的早点摊上买了几个包子,牛肉馅的是女儿爱吃的,韭菜鸡蛋是老婆婆爱吃的,馒头是自己吃的,然后带上售罄的空桶,回家了。亲爱的读者,请借我一堆篝火,点燃母亲早起的夜空,请借我一缕阳光温暖母亲冻僵的手,请借一丝柔情陪伴我挚爱的母亲,让母亲的气息,永远弥漫在我的周围。